一碗栗

05

 

车里的吊饰被晚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的音色扯回了大天狗飘忽到四年前的思绪。

故事的后续发展一如八点档般老套。妖狐是不期而至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璞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天生为舞台而生的人。几乎是在听他唱出第一句歌词的当口他就决定，要将这块璞玉打造成最熠熠生辉的美玉。

酒足饭饱聚会散场之后，他再次见到了那个没有带伞，似乎也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

不需要任何犹豫，不需要任何思考，更不需要任何准备，唯一所需要的，是第一时间向这个少年抛出橄榄枝。

那个雨夜被他捡回的少年，是后来乐坛上的难得一遇的珍宝，亦是他之后很多年里，放在心尖上守护的宝贝。

 

另一边的妖狐在大天狗走后陷入了患得患失的自怨自艾之中。

这算是这么多年里，他与他的第一次争吵。不，确切来说，连争吵都算不上。大天狗总是可以把自己放在一个长者前辈的位置，以一种哄小孩似的宠溺化解他所有想要任性撒野的情绪。他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极尽宠爱，又不逾矩分毫。妖狐一边贪婪享受着他的宠爱与包容，一边又不知餍足的希望这种宠爱与包容是基于另一种身份、出于另一种情感，如此这般，无药无解。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特别幸运的那一类人，因为他有大天狗。

那个为他遮蔽漫天风雨，又带他走向全新生活的男人。

如果不是在那个滂沱大雨的夏日夜晚，命运陡然改变轨迹，或许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蜗居在湿冷的地下室、辗转鱼龙混杂的红灯区里卖艺营生，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生活的落魄摇滚青年。

是大天狗给他阴云遮蔽的糟粕生活带来亮光，让他原本昏暗混乱的人生有了属于自己的色彩。

后来的这些年里，他无数次感谢命运对他的眷顾，感谢他的母亲虽然在生育他的时候把他丢弃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间便撒手人寰，但却没有吝于给他留下足以让他叱咤舞台的艺术细胞；亦感谢在那个没有一星半点人情味的孤儿院挣扎沉浮的十八年岁月的自己，承受着不公与屈辱，却至始至终没有放弃继续前行的毅力与勇气。

他穷尽一生一世的运气，或是只是为了遇见那个男人。

人心总是贪婪。

少不更事的时候，想着远远遥望，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结局。大天狗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是催生他愈发巴蛇吞象的元凶，对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欲望也随着时间的催化肆无忌惮地蔓延，直到再也无法根除。

 

但他是不敢在向前一步的。

电视里娱乐频道正在播报一则关于一线天后Rina在国外获奖的新闻。妖狐恍然地望着镜头里美艳无双的女人——那是大天狗曾经一手带出来的国内首席女歌手。

传闻她曾爱大天狗爱的圈内人尽皆知。而这位大经纪人在得知自己的女艺人有这般心思之后，第一时间宣布终止了与她的合约。

如今的天后事业有成，也早已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与大天狗那点过往无论是真是假，都已然不再能使她产生任何波动。

却成为了妖狐心里无法拔除的芥蒂。

这样鲜活的前车之鉴，让他如何敢贸然尝试坦白的风险呢？

故事里的女主角比他更优秀，比他更光芒四射，依然摔得四零八落，无疾而终。

换做是他，何况他还是男人，到时候会以如何更加惨烈的结局收场呢？

他从来不敢想象。

 

06

 

辗转反侧了一夜，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游离，精致失眠一整晚的妖狐顶着两颗骇人的黑眼圈，在狂躁的闹铃音中不情不愿的醒来。惰怠了好几天，他今天要回片场复工。

 

大天狗在他刚洗漱完就发来了信息。

“楼下等你，出门记得披外套。”

多么贴心的经纪人呐。

语气如常，就好像昨天晚上他们根本没有不欢而散一样。

又回到他每次叛逆之后千篇一律的日常了呢。

妖狐不屑地对着手机嗤了一声，出门的时候却还是很听话的没有忘记穿外套。

 

大天狗开着自己那辆黑色辉腾在楼下等他，身上是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装。由于今天阳光太烈，他还戴了副墨镜，整个人像是要融进黑色里。

看到妖狐下来，他取下墨镜，下车给他开副驾驶的门。

妖狐迷迷瞪瞪地看他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反常。

很好，又是一次大家都当无事发生过。

他撇了撇嘴，自顾自的上了车，并不看他。

“没睡好？”大天狗盯着他那两个巨大的眼袋，皱了皱眉，“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去片场让化妆师多盖几层遮瑕就好了，”他自作主张的认为接下来大天狗要教育他这副模样会影响拍摄，便先下手为强跟他抬杠：“放心，不会给剧组添麻烦的。”

大天狗被他噎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小孩看来是真的叛逆期到了，说的话都是带刺儿的。

他转身发动车子，打完方向盘驶进主道，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家小孩的头发。

“早点睡觉，拍摄事小，别累坏了身子。”

……妈的不要再对我使用温柔攻势了！

妖狐咬口无言，内心翻江倒海，真想求求这位大佬别再对他这么好了。

会让人越陷越深的知不知道？

喜欢的人整天在自己面前晃，还时不时地就要击中他心灵一下，他却不能更近一步。

对方还在撩而不自知，他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到达片场的时候是正午，剧组的人正吃着盒饭中场休息。妖狐在来的路上吃了大天狗给他准备的鸡肉沙拉，便没有跟剧组一起用餐，而是直接去化妆室上妆，等着自己的戏份开始。

妖狐接的是部现代偶像剧，制作还是挺良心的，至少不是个雷剧。他出道至今专注歌唱事业，不怎么接戏，偶尔也只是客串。但在这部剧里拿了个男二，非常传统意义上的偶像剧男二——对女主角深情款款，求而不得，却从始至终不离不弃。俗话说：男一是给女主爱的，而男二是给观众爱的。当初挑剧本的时候大天狗就是看中这个角色的受众性非常广——大到菜市场大妈，小到小学生萝莉，都对这种长得好看又深情专一的角色没有抵抗力。妖狐在歌坛走小众摇滚路线，虽然人气和流量一直很充沛，但也一直不算真正的大火。任何艺人到了某个阶段都会多栖发展，妖狐一个当红小鲜肉，当然也不例外。

 

化妆的时候妖狐拿着剧本过台词，他今天要拍的戏份是场告白戏。苦恋女主不得的男二要对她剖析真心，即使被拒绝了10086遍还是对她爱的死去活来，真心不减，矢志不渝地也要守候在她身边做个好备胎。

很恶俗也很无趣。

但总是有人喜欢。

 

开拍的时候他与甜美可人的女主角站在柳絮飞扬的石桥上，拼了全力酝酿着情绪，脑海里刷弹幕一样的过着台词。

“我曾路过你的心，不是我不想停留，而是你不肯收留。”

“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但是没关系。不管你愿不愿意收留，我都……”

“卡！”

深情告白念了不到三分之一，满脸胡茬的导演就火急火燎的喊了停。

“妖狐，你这情绪不对啊。不够深情，你记得，她是你最爱的人啊！重来重来！”

继续拍。

“卡！”

继续停。

不过这次进度多一点，一半了。

“这次太过了！太过了你懂吗！”大胡子导演唾沫横飞，“深情不是做作！你要不要来镜头里看看你刚才的表情有多扭曲？”

……

后来又重拍了好几回，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足。妖狐念台词念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怏怏的，低着头任骂。

大天狗站在摄像机后面看着他家小艺人一副一蹶不振的模样，心里不可避免的泛起一阵心疼。

镜头前的妖狐不复平时张扬跋扈的模样，低着头挨骂，撅着嘴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大天狗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他脑袋上一定有双毛绒耳朵，此刻正无力的耷拉着。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大天狗到底是坐不住，打断了导演的讯骂，说要请剧组所有人喝茶。他张罗助理去定外卖，一边给导演递烟：“我家孩子年纪小，也没有演戏的经验，还望您多担待着点。”
导演受了他的烟，哪还敢有什么异议。妖狐他敢随便训话，这一位可是娱乐圈真正的大佬——金牌音乐人兼经纪人，还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YYS的股东之一，他是断不敢得罪的。他这回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教育妖狐，也是因为大天狗在开拍前给他发了个要对妖狐一视同仁、严格要求的许可证，这下又要让自己“担待”他，虽然搞不清楚这位大经纪人一出又一出的在想什么，不过他一个地位不如对方的，只需要听着便是。

 

这边幕后人员收了工休息喝茶，那边妖狐与女主也得了闲放松。他们两就在原地聊起了天，等会儿还要继续拍摄，走远了再回来不太好找机位。

“你没谈过恋爱吧？”

“啊……啊？”妖狐看着大天狗的方向发呆，见他在跟导演聊天，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女主突然开口问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回话。

“嗯……没有。”

“噗，”女孩儿看他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一看就……不过，你应该有喜欢的人吧？”

卧槽，这是什么操作，妖狐一惊，这你都能看出来？

“诶，看来我猜对了。”女孩对着他狡黠一笑，“那就好办多啦。你就当那些台词是念给你喜欢的人听的，发挥一下想象力把我的脸换成她的脸嘛。相信我，这样就容易多啦。”

……妖狐再次懵逼，这种操作好像的确可行。

 

再次回归镜头的妖狐一反常态，竟很快进入了状态。

“我曾路过你的心……”我也想在其中逗留，却没有勇气向你袒露。

“不管你愿不愿意收留，我都会把这份喜欢放在心里……”也许永远无法抹去，但这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初遇时为他撑伞的大天狗，练习室里为他伴奏的大天狗，狭小的厨房里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大天狗……

全部都是大天狗。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会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不是在演戏，而是在借助一个虚妄的镜头，用他人的故事，将那些他心底的话传达给另一个灵魂。

 

“卡！很好！准备下一场！”大胡子喜笑颜开，对突然开窍的艺人猛烈称赞。

 

大天狗在机位前伫立良久。

摄像机上定格着妖狐的脸。

目光里氤氲着深情，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想他大概等不及了。

等不及待他羽翼丰满，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地的那一天。

他现在只想让他永远活在他的庇佑下，永远无忧无惧，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后面两张被和谐了只好发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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